【永远的纪念·英烈精神传承】浴血许昌城——许昌保卫战回忆录

浴血许昌城

——许昌保卫战回忆录

1944年4月底至5月初，国民革命军暂编第十五军新编第二十九师在许昌城下，与数倍于己之日军展开了一场悲壮惨烈的浴血激战。我们三人当时都在新二十九师供职，亲身参加了这场战斗，现忆述于下。

1942年冬，周口警卫团奉命与其他部队合并组建新编第二十九师，吕公良被任命为师长。同年11月归属第一战区第二十八集团军暂编第十五军序列，参加了军部组织的新郑整训。1944年3月，第一战区副司令长官汤恩伯令我师守卫许昌城。

许昌位于中原腹地，是座历史名城，又是平汉铁路上的一个重要据点。日军要打通平汉铁路线，必须夺取许昌。中国最高军事当局对许昌的固守十分关注，第一战区副司令长官汤恩伯也三令五申，要新编第二十九师死守许昌。部队进驻许昌后，全体官兵立即投入了紧张的备战工作。由于城墙已被拆除，我们就在残存的根基上修建明碉暗堡，筑起轻重机枪掩体，形成交叉火力网。利用城外原有的护城河，略加疏浚作为屏障。在阵地前挖深、宽各一丈二尺的战壕，并同机枪掩体和营、连指挥所互相沟通，既便于通讯联络，又便于运送给养弹药。战壕外边依次设置了铁丝网、鹿砦和拉线地雷群。整个许昌防卫，统由城防司令吕公良指挥。城内设城防司令部联络处，负责协调联络军政、军民各方面的事项。

备战期间，吕公良还着重抓了三件大事。一是以“三好”（头脑好，人人一心为国；身体好，上战场能打能拼；武器保养好，打起仗来不出故障）为标准进一步强化军事训练，提高部队的战斗力；严格整饬军风军纪，增强军民之间的团结。二是以城防司令部的名义，多次召集地方军政要员、商绅人士共商抗日大计，组织地方政府、大商号往城外疏散，并责成他们组织四乡的团队、乡丁和民众策应国军守卫许昌城。三是动员民众，清查汉奸敌探。4月23日下午，召开了有党、政、军、民各界代表参加的誓师大会。吕公良在会上说：“养兵千日，用在一时。现在已到了最后关头，我们要有必胜的信心。公良愿同各位父老乡亲一起与许昌共存亡，与众将士一道保卫许昌城。”与会者纷纷表示守土抗日不但是军人的天职，也是中华儿女的本分。许昌民众决心做到抗日需要什么、就支援什么，不通敌、不资敌、不叛国，齐心御外侮，抗击侵略军。并通电全国，决心抗战到底，誓与许昌共存亡。会后，处决了三名汉奸。

4月24日，日军先后攻占了长葛和尚桥村和县城，暂编第十五军军长刘昌义率部撤退至许昌城，与吕师长及师部军官反复研究守城方略，并亲临各阵地视察，召集官兵训话激励士气。29日，第二十八集团军总司令部转奉汤恩伯电令：命刘昌义军长、马励武军长分别于30日黄昏前展开于襄城化行、颍桥至禹县前陈、谭陈、褚河、大油刘之线，向禹县马沟、许昌七里店、河街，长葛和尚桥之线攻击前进；陈又新部以主力攻击许昌半截河、丈地街之线；各部协力夹击许昌外围的日军。

战前，吕公良的妻子带着儿女从南召来到许昌。但吕公良正忙于军务，只得命令副官李耀廷将她们安顿在城外师部里住下。第二天上午，吕公良返回师部与妻儿相见，并为她们送行。吕公良对妻子说：“我这次受命固守许昌，同日军必有一场恶战。我已抱定与许昌共存亡的决心。假如我为国牺牲了，乃是全家的光荣，你们定会受到国家的抚恤，民众的尊敬。你要多多保重，万望把儿女们抚养好，一切都拜托你了。”吕师长送走妻子后，师部参谋孙浩激动地说：“当年曹操曾在许昌称雄于世。师座治军之严，严于律己令人敬仰，真像曹操割发代首那样。”吕说：“我可没有曹孟德那样的雄才大略，但决不像曹操那样叛汉不忠。作为一个军人，为国家为民族抵御外侮，誓死抗日是我的天职。”

28日晚，各路日军开始向许昌东、西两翼推进。29日夜，主攻许昌城的日军第三十七师团兵分三路，向预备攻击位置急进，准备在30日晨同时从北、西、南三面攻击许昌城。30日晨5时，北路日军开始攻击我俎庄前哨阵地。守卫该阵地的第五连官兵，在连长欧阳步指挥下，利用残破的寨垣、新修的工事和寨外埋设的地雷群，居高临下沉着应战。一时间枪炮声、地雷声如山崩地裂，打得日军晕头转向，数十具尸体横卧荒野。激战至中午，接连打退敌人四次进攻，全连无一牺牲，遂奉令撤回城内。欧阳连长在第三次击退日军进攻时，腿部负伤仍不下火线，继续指挥战斗。6时，西路日军在炮火掩护下，从城西曹庄发起攻击，突破了我军的前哨阵地。五郎庙守军且战且退，至9时30分左右，在英美烟公司旧址与日军展开了激烈的手榴弹战。10时许，另一股日军猛攻美国教会医院，拼杀中第八十七团第九连连长孙同治左臂中弹仍继续坚持战斗，后壮烈牺牲。日军攻占教会医院后即猛攻西关，第三营营长宋发魁率部同日军展开反复冲杀，稳住了我军的阵地。中午，南路日军对许昌南关发起了攻击。高16米多、面积3000多平方米的思故台，是我军在南关的一个重要据点。台上构筑了坚固的堡垒，周围挖有深5米、宽4米的壕沟，沟外埋有梯次地雷群，轻重武器形成交叉火力网。在此守卫的第八十七团第三营官兵沉着应战，一连打退了日军的四次进攻。后来，日军将山炮推进到距思故台600米处进行直接瞄准射击，一时间炮声震天，烟尘弥漫，南关阵地成为一片火海。我守军伤亡殆尽，思故台陷入敌手。

位于许昌东南角的塔湾是我军在城外的另一个重要据点，由第八十五团第六连守卫。日军进攻南关时，连长李安堂指挥该连对敌进行侧击，严重威胁日军的侧翼。日军不惜代价攻占了塔湾，立即在文峰塔上架起机枪和迫击炮，掩护步兵向我阵地进攻，并向城内猛轰，致使城内吃紧。团长杨尚武命令第三营营长黄希增率第二连由三里桥反攻塔湾，刚到罗庄即与日军遭遇，双方遂展开激烈的射击和手榴弹战。第四班班长王合义腹部中弹肠子流出，他用手捂住伤口仍坚持战斗，并把机枪交给副班长，叫他带领全班完成任务。第三班班长左庚辰身上多处负伤，血流满地仍往前冲。第二连连长吴超赤着脊梁，一手掂枪、一手提刀，同敌人厮杀得难解难分。后终因敌众我寡反攻未成，第二连官兵大都战死在阵地上。思故台、塔湾失守后，吕公良师长深感局势严重，亲自坐镇南门指挥。这时，日军已攻至南关外大街，与我军的预备队第八十六团展开激烈巷战，该团营长何景明、胡光耀相继阵亡，部队伤亡严重被迫经南门退入城内。

17时，12架日军轰炸机飞临许昌上空，向城内投掷了大批炸弹。同时，日军炮兵也集中火力猛轰西门外我军坚守的房屋和西南角城墙，掩护步兵发起冲锋。20多名日军乘机游过60多米宽的护城河，抢占了城墙边的三间房屋。傍晚，日军冲进了西门。第八十七团第二营营长手提大刀，率领官兵与日军展开了激烈的白刃战。二营孤军奋战毙敌甚众，但日军后续部队不断到达，营长以下官兵伤亡殆尽，西门遂被攻破。

日军在攻击西门的同时，又调来坦克部队猛攻南门。傍晚，日军的坦克轰开了南城门，随即冲入城内对周围目标猛烈炮击。南门守军在乔冠英营长率领下，与跟随坦克进城的一个中队日军展开激烈的白刃战。乔营长手提大刀，连续砍死日军多名。日军后续部队蜂拥进城，我军渐感不支节节后撤。正在师部向吕师长汇报战况的李培芹团长听说南门失守，急忙离开师部在东小十字街口，他看到自己部队正从奎楼街向北退却，他甩掉帽子掏出左轮枪，对空连发数枪，大声喊道：“不准退，都给我顶住。”随后急速向南门跑去，同士兵一起打了个反冲锋，然后和敌人展开了逐屋逐垒逐街争夺。副师长黄永淮的侄子黄正道是第八十七团的一个连长，这时他正从南门撤退到天平街，碰上了赶往南门督战的黄永淮。黄副师长当即拔出手枪命令道：“坚决顶住，后退者枪毙！”黄正道立即率领残部返回南门附近与敌拼杀，直至牺牲。

进攻北门的日军虽被地雷炸死不少，但因西门、南门已先后被攻破，天黑后北门与师部联系中断。师部派传令兵到第八十五团送信，但中途受伤无法冲过日军封锁线，未能取得联系。当天吕公良师长曾急电汤恩伯，请求火速派兵增援。但汤恩伯非但未派出一兵一卒，反而命令刘昌义、马励武及陈又新等部停止夹击许昌外围之敌。

30日夜，许昌城内已陷于混战状态，师部大院内躺满了伤员，城西和城南的部队不断退到师部周围，战局已无法挽回。5月1日零时许，吕公良师长在师部召开部分营长以上军官紧急会议，决定立即突围并研究了突围计划。经分析，驻守城东门外一带的第八十五团第二营建制比较完备，战斗力较强，距师部最近的东门及东南部三里桥阵地仍在我守卫之中。因此，为牵制和分散敌人的注意力保证突围成功，采取了东、西两路分别突围的办法，突围后集合地点为郾城县黑龙潭。

师旗是新编第二十九师的灵魂，万一落入日军之手，是莫大的耻辱。为保持全师官兵的名节，吕公良在突围前含泪焚烧师旗。吕将军泣不成声地对在场的官兵说：“若我们突围成功了，要同日军继续战斗。若失败了，要抱定不成功便成仁，生为中华人，死为中华魂的决心，不投降、不受辱。”

5月1日凌晨2时，左右两路同时突围。在师参谋长王元良指挥下，师部人员由通讯连开路开始由西门突围。由于该路人员较少易于隐蔽，所以三天后大多数人员都到了南召。从东门突围的一路，由第八十五团第二营营长李树森领队。李树森奉命后，即令第四连连长张文远率该连协同师部警卫排保护师长、副师长，自己和团长杨尚武率突击队先行。行进中，前面不断向后传话：“紧挨房檐走”“小心地雷”！部队行至城东大坑李、十里庙以南，许鄢大道以北时，陷入日军封锁线，双方展开激烈的战斗，杨尚武团长沉着指挥屡挫敌锋。

激战持续了三个小时，终因敌众我寡部队被击溃，伤亡十分严重。团长杨尚武身负重伤血流不止，倒在大坑李东南方的麦田里。李树森上前搀扶他，他只说了句“不要管我，赶快突围”，就昏了过去。后因伤势过重牺牲。李树森的右腿也被机枪打了个贯通，在战友们的搀扶下屡经周折，方得以突围。

激战中，李培芹团长阵亡，吕公良、黄永淮负伤。这时天已大亮，日军出动大批步兵、骑兵和洋车队包围我突围部队。黄永淮和30多名官兵在烟敦郭以东遭日军前后夹击被俘。日军在烟敦郭用刺刀杀死了11名被俘官兵，又将剩余的人押到小王庄，把一名被俘士兵绑在树上，用刺刀往他的嘴里捅，并来回搅动。黄永淮目堵日军的暴行忍无可忍，抢过日军的枪，击毙一名日军，自己也为国捐躯。

在小王庄西南的麦地里，吕公良腹部多处中弹倒地，他对警卫员说：“我不行了，你俩快走！我们三人不能眼看着都死在这里，活着出去也有个报仇送信的人，快走......”在吕公良的再三催促下，两名警卫员含着眼泪离开了师长。午后，许昌城东逐渐恢复了平静，外出躲避战火的老百姓三三两两返回村庄。小王庄村民王柱在回家途中看见一位军人躺在血泊中，身边一枝左轮枪已被击坏，身后还压有一枝手枪。王柱拾起地上的名片一看，才知道这就是吕公良师长。王柱大着胆子凑上前去，听到吕公良微弱的喊音：“老乡，我是个军人，是被日本兵打伤的，请你救救我，日后定重谢。”又指了指身后的枪说：“这是我打日本用的，你拿去吧，也许还有用。”王柱急忙向岗王村保长王庚寅报告，王庚寅派人用长方形荆筐把吕师长抬到岗王村，隐蔽在王庆家中。这时吕公良已奄奄一息，王庚寅等用土法为他治伤，毫无效果。5月2日下午，这位抗日名将停止了呼吸，时年41岁。村民把吕公良的遗体埋葬在岗王村北地，用一块青砖刻上“吕公良之墓”五个字作为墓碑。

本文原载中国文史出版社《中原抗战》一书。作者孙浩当时系暂编第十五军新编第二十九师参谋，李树森系新编第二十九师第八十五团第二营营长，张访朋系新编第二十九师第八十五团第一营第一连连长，由宋德明负责整理。